世間的尋根與懺悔
我看”屏風表演班”《女兒紅》深情版
李修國：你知不知道你媽媽……
青年李修國：(思考，激動地)不，我不要讓所有的鄰居知道，我有個神經病的媽媽。
李修國：你到底愛不愛你媽媽？
青年李修國：(搖頭)不愛。
李修國：(激動地)你說謊！……在你小學三年級，大姐出嫁前一天晚上，你問過媽 媽呀！你說：『媽，五個小孩子裡面，你最疼哪一個？』媽媽伸出一雙手，她說：(山東話、哽咽)『俺[註1]有十根手指頭，俺咬哪一根都痛啊！』
多麼痛的一段對白啊！看似是李修國內心的對白，卻是身為人子的你我，做了爸爸、媽媽之後，才能體會得到那種切身之痛。
「世上只有媽媽好、有媽的孩子像個寶，投進媽媽的懷抱、幸福享不了……」「母親像月亮一樣，照耀我家門窗，聖潔多慈祥，發出愛的光芒……」這兩首小時候耳熟能詳的歌，是你我成長歲月中難以忘懷的記憶；話說孩提時代，每逢母親節，我們總會自己親手做卡片給母親，向母親說些感謝、祝福的話，長大成人之後，會用各種不同的方式，來慰勞自己的母親，然而，父母在世時，總是擔心自己的小孩吃不飽、穿不暖，甚至緊緊抓住子女不放，若是有信仰的存在，父母便不再煩惱，但這卻是不可求的一件事。
《女兒紅》這齣戲的開場，台北中華商場的畫面依舊在，畫面宛如時光隧道一般，來來去去，但對於李修國而言，卻是支離破碎的記憶，他怎樣也記不起來已故多年的母親與他自己模糊的童年歲月，加上修國妻佑珊哼起童年時的客家歌謠，觸動了修國小時候母親在修國懷裏哼著兒時的山東小調，卻怎樣也記不起來那首小調的旋律，突然間……
李修國：我有一股衝動，我想要知道，我從哪裏來？我要為我們家族寫一個歷史故事。
緊接著，修國從大姐的口述中，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錯配姻緣之下，嫁給作戲鞋的父親，妹妹翠玉與說書人愛民私奔(因不願接受媒妁之婚)，並懷了愛民的孩子，誰知，這場錯配姻緣，換來的確是姐妹倆骨肉分離、天人永隔……(翠玉最後與愛民因加入共產黨『抗美援朝』，翠玉不幸被炸死在朝鮮戰場)。
修國的母親[翠英]代替妹妹翠玉嫁給作戲鞋的李父，哪裡知道，出嫁日當天，李父突然大聲直嚷嚷，不願接受這門婚事，並說不是翠玉就不娶，在翠英一句：「上了花轎，姓李不姓王」與翠英母親好說歹說之下，李父才勉強接受這門婚事；不料，中國內戰爆發，國民政府節節敗退，李家一家人在劉姓秘書的協助下，充當軍人，從萊陽老家經由青島，一路逃往台灣；尤其李父回憶起在青島碼頭，先讓妻子、小孩相繼上船，眼見軍艦即將啟錨開船，李父更是用了一股強大的意志力與功夫，跳上軍艦……(P.S.：藝人郭子乾真的是將李修國和李父詮釋的好極了，宛如父親教子的傳統味道，好得沒話說，這是我真實的感覺。)
李父：(山東話、激動地)那軍艦上面的……是俺的妻、俺的兒女啊！(拭淚)俺往後退了兩步……
劉秘書：他退了兩步……
李父：(山東話)一個勁，朝軍艦蹦上去……
劉秘書：蹦上去了！
李父：(山東話)有兩層樓高啊！
劉秘書：兩層樓高啊！
李父：(山東話)噔、噔、噔，不多不少就三步，俺上了船了！
青年李修國：爸！你是李小龍啊？
但是，在修國(少年與青年時代)成長的記憶裡，卻始終記不起母親與父親之間發生的衝突，先是父親與楊小姐有外遇，每每在中華商場李家家門口，母親與楊小姐當街爆發口角與肢體衝突；修國父親曾有一回將妻子綁在椅子上一晚上不給飯吃，導致修國母親自此足不出戶，興起思鄉之情，連大女兒結婚當天都不願出席大女兒的婚宴，直到被醫生判定患有神經精神病[註2] ……就連修國父親也與母親絕口不提”離婚”二字。
這時，說書人愛民突然來到中華商場第八棟二樓李家來找修國母親，他將當年送給翠玉的金簪子歸還給修國母親(翠英)，並透漏自己是匪諜的身分，即將返回對岸，特地來向翠英辭行，翠英問起妹妹的下落，愛民道出翠玉身亡的經過，翠英用僅有的氣力，代替已故的娘親賞了愛民一巴掌，還要愛民把當年的嫁衣和繡花鞋回老家，愛民不敢久留，於是便請修國大姐轉告修國母明日再來，緊接著，修國自長廊盡頭走來，知會青年修國錯過方才發生的事，隨後，修國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，要青年修國確認今天的日子，青年修國從家中取來日曆，日期正是：民國62年(西元1973年)3月7日……
修國告訴青年的修國，有關母親的未來……修國的母親罹患了子宮頸癌，並在隔年的3月7日過世。
這齣戲令我印象深刻的兩個場景：一是翠玉與愛民對自己的娘親清算鬥，劇中的翠玉那番話，道盡了她與愛民的無奈：「娘，翠玉身不由己啊！與其讓別人來鬥您，還不如讓我和愛民來鬥您，我們不是存心要折磨您啊！」二是該戲接近尾聲時，修國大姐在自家門口長廊上將母親的嫁衣、繡鞋放入金爐裡化給母親，嘴裡聲嘶力竭地哭喊著：『媽，回家了！』；佑珊也從修國大姐的祭文中這才明白了一切，原來這是修國對自己的母親的反思與歉疚，而修國彷彿看見一頂花轎出現在她眼前，修國母親從花轎裡出來，嘴裡哼唱著家鄉的兒歌，而青年修國也終於想起母親唱的那首兒歌……
走筆至此，因為撰寫這部舞台劇觀後感的關係，轉移一下話題，就來談談我母親吧！
我的母親是道道地地的客家人(和戲中佑珊的大姐一樣)，她也是因為傳統媒妁之約，而嫁給我父親，就和所有的家庭一樣，父母親經常吵架是家常便飯、無需大驚小怪(直到今天，我父親依然自責自己娶錯了另一半、嫌我母親這個不好、那個不好，對母親以前所做的錯誤[成衣廠搞垮、不懂金錢規劃、不知是怎樣教育我和弟弟、要我做東我做西…..等]全盤抖出，就如同吳念真導演他爸爸那樣，以妄語抨擊我母親，甚至連惡言也脫口而出)，不過，打從我呱呱墜地至今，我的母親卻發現了我與一般正常的小孩有異樣的行為，跑遍了所有的醫院，找不出病因，直到我高中那年，我被冠上”身心障礙者”這個永不離身的名號，就此，我母親就像是辯護律師那樣，保護著我。
然而，中學時代，我母親經歷了外公、外婆相繼往生，加上因為工作的關係，罹患氣喘，身心俱疲，有時甚至怨天尤人，我和弟弟犯了錯，常常被她訓斥到以淚洗面(那時，我父親在國外兼差，卻擔心家中的一切)；直到2003年我母親報名參加香光尼僧團印儀學苑佛學研讀班，三年的修學下來，讓她自己踏出修學佛法的第一部，也就此帶著我，一腳踏進印儀學苑這個修學佛法的大家庭。
至於我為何有這樣的因緣際會？就要從2006年開始說起……
那時候，印儀學苑的佛學研讀班年年都在招生，我母親三番兩次邀請我去學苑上佛學研讀班，我卻用各種理由搪塞我母親，不願意去參加佛學研讀班；其實，我自己並不諱言，學佛以前的我，可說是年少不懂事外加血氣方剛，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和情緒，像個阿修羅一般，窮凶極惡、面目猙獰；2007年農曆春節，我參加完學苑的新春祈安法會後，正思索著：「我已經好多年都沒有聆聽佛陀的箴言了，難道我的一生要這樣毫無建樹的走完嗎？還有，我的脾氣和情緒是那樣的不好，父母、同事苦口婆心的勸我都沒有用，佛陀能赦免我的罪嗎？另外，我參加了佛學研讀班，會不會時間很匆忙、會不會相互混亂？」
可是，這些答案都是否定的，就在2007年的10月，我母親在發送招生簡章時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，我報名參加了印儀學苑佛學研讀班；三年的修學下來，使我認識了四聖諦、十二因緣、五蘊、六方禮……等佛教的重要主旨外，也讓我誠實面對自己、反思自己的一言一行，使我了解到”歸敬三寶(佛、法、僧)”乃是學佛之道的基石，也在2009年的4月，我二度歸依三寶，並以佛陀的悲懷，來看待人生百態。
「我把我的體會講出來，如果能夠因此被人借鏡，我覺得就可以免掉一些人的遺憾，不要像我一樣，現在還有那麼多的遺憾和愧疚，我想，這種感覺會陪我到人生終點吧。如果有一個人，他因為我講了這些，而能及時的多花一些心思關注他的父母親，而少了許多人生遺憾的話，那麼我就會覺得，我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自己的感覺、自己的懺悔，會有它的意義。」這是陳長文律師在我的母親一文的最後做寫下的結尾，他對自己的母親道出了內心的傷痛與懺悔，如同[女兒紅] 劇中的李修國穿過時空，不斷回到記憶中與當年的自己對話，他斥責青年的修國，是對自己的無知、懊悔和不諒解；他喚醒沉睡的記憶，是對自己平白喪失本該屬於自己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部份，他的尋根之旅，是令他有所學習、體悟，對自己的生命有所反思的結果。
「我問我父親說：『媽走了，您最大的遺憾是什麼？』我父親說：『當初逃難就差一樣東西沒帶出來－家譜。』我現在才懂，沒有家譜追本溯源追不上去，我也不必追了，我們家從民國39年(西元1950年)5月1日腳踩再基隆港碼頭的第一步算起，到今天就是家譜了」聽到這樣的話不知身為人子的你我，對於父母及自己的身世有什麼最大的遺憾？尤其是當自己的父母都不在的時候，你如何追尋自己的身世？
生命本無常，人生沒有所謂「再來一次」的機會，別讓「子欲養而親不待」的遺憾發生在你我身上，留一份最真誠的關懷給你我的父母。
[註1]山東人”我”的稱呼
[註2]神經精神病以現代醫學術語，係指憂鬱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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